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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淌火(小说)文山学院:李司平
全无借力,一条蛇吐着信子从瓦片的缝隙中探出来,在高高的屋檐上练习飞行。   我看见这条腾空的蛇下落的时候在栏杆上摔断了七寸,肚子上像翻白的鱼一样,闪着粼光。一只硕大的、黑白相间的老鼠挣破木箱,拖着长长的尾巴,像蛇一样委蛇前行。我还看见另外一只同样硕大的老鼠撞碎墙壁,耳朵毛茸茸的像蒲扇,透着肉色蒙蒙的光,尖尖的嘴巴上两颗门牙长而利,胡须微微颤动,像锃亮的钢丝。老鼠的眼睛似黑葡萄,圆而鼓,透着幽幽的冷光。接着密密麻麻的鼠群、蛇群涌出来,像潮水一样。鼠群在地上流淌,丝滑的毛皮上流动着光泽。
来源:转载作品 | 作者:文山学院青年作家:李司平(普洱傣族) | 发布时间: 2022-09-01 | 1434 次浏览 | 分享到:


《流淌火》(中篇小说节选)

文山学院青年作家:李司平(普洱傣族)

 

小说节选赏读

 

1

   全无借力,一条蛇吐着信子从瓦片的缝隙中探出来,在高高的屋檐上练习飞行。

   我看见这条腾空的蛇下落的时候在栏杆上摔断了七寸,肚子上像翻白的鱼一样,闪着粼光。一只硕大的、黑白相间的老鼠挣破木箱,拖着长长的尾巴,像蛇一样委蛇前行。我还看见另外一只同样硕大的老鼠撞碎墙壁,耳朵毛茸茸的像蒲扇,透着肉色蒙蒙的光,尖尖的嘴巴上两颗门牙长而利,胡须微微颤动,像锃亮的钢丝。老鼠的眼睛似黑葡萄,圆而鼓,透着幽幽的冷光。接着密密麻麻的鼠群、蛇群涌出来,像潮水一样。鼠群在地上流淌,丝滑的毛皮上流动着光泽。而蛇们在鼠背上方昂首耸动,嘶嘶咻咻,那些分叉的、猩红的信子,像极了一撮一撮的小火焰。

  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朝我奔涌而来,绷紧了身体,当它们穿过我的身体,我发现自己打了个冷战。    

2

   五岁那年我意识到撒尿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,妈妈已经教过我“男子汉”应该如何自己拉下裤子“自力更生”。六岁依然尿床的我开始意识到那是个极为不雅的毛病,我脸红但又没脸没皮。二十多岁,已经不会脸红了,而是习以为常、灰心丧气,有脸没脸都是一个样儿。尿床其实并不可怕,令人绝望的是每一次尿床都伴随着梦中的蛇群和鼠群,导致我大白天见到老鼠和蛇都会膀胱一松闹出洋相。是我生来胆小如鼠吗?可我从小又是我们这片儿天不怕地不怕出了名的“混世魔王”。五岁我拿着“落地响”将幼儿园的小伙伴儿吓得哭爹喊娘;一年级过家家玩打仗,我揣着满兜的小鞭炮和一盒火柴,率领我们一小的孩子向隔壁二小发起猛烈“进攻”。 

  我妈在洗床单晒褥子的重复操劳中无奈而又委屈,警告我:“再敢尿,就把它割下来喂狗。”我怕得一直用手紧紧捂住裤裆,不敢放开。可到晚上该怎么尿还是怎么尿,一三五尿得略黄,二四六尿得其貌不扬,还空出来一天没床单可以换了,我妈给我铺了张塑料薄膜,当晚就被捂出痱子来,于是我住进了医院。护士姐姐很漂亮,看着我留在床单上的“版图”开始还打趣,“啊,这孩子在描绘美好的未来。”后来估计是护士姐姐灵感和耐心双双枯竭了,弹了我一脑瓜嘣,凶巴巴地说:“再尿,就把小雀雀用橡皮筋扎起来。”那天晚上我终于没尿医院的白床单,而是半夜溜到护士站,尿在了她们的水杯里。

   混世魔王是不能有弱点的,况且尿床这毛病侮辱性极强。我妈带我去好多家医院问过诊,十岁之前医生们说可能是因为膀胱太小,吩咐我妈给我灌水训练憋尿。到了十六七岁医生们说这个年纪很正常,不是遗精就是遗尿。后来再去看,医生们饱含同情地说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工作压力太大,尿一尿也挺好。求助现代医学无果,其间也找过神婆若干,装神弄鬼请来“仙儿”,“仙儿”翻翻白眼说尿床跟噩梦没关系,而是惹了脏东西得了癔症。随即画符念咒施展法术又唱又跳,请过的“仙儿”都够组一支队伍跳广场舞了,我的“癔症”还是老样子,谁知这“尿床功夫”却被神婆们盯上了。我们这地界上有拿童子尿煮鸡蛋的传统,据说这用童子尿煮出来的鸡蛋滋阴壮阳有大补之功效。而童子尿易得,童子的夜尿难找。夜尿是啥?神婆们神秘地打着噱头说:“童子的夜尿是夜老母赏赐的圣水。”小时候放学路上神婆会拉住我,有时塞袋麦丽素,有时塞根火腿肠,随即递过来一个汽水瓶,我盛情难却,将汽水瓶拿回来,调一个半夜的闹钟,到点儿了起来接满。

  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,明明半夜起来用瓶子接了,可床单也没有一个早上是干爽的。 

  这世界上倘若有一千种治疗尿床的偏方,在我这个尿床大王身上至少试验过五百种,皆以失败告终。最早用的偏方是爸从监狱里带回来的,来源于和他一个监室的云南狱友。我对我爸一直没什么好感,出狱回家来的时候我看他就像是在看陌生人。他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执着地要治好我的尿床。偏方的宗旨基本上没偏离吃啥补啥的那一套,药基是一只猪尿泡,配合着杂七杂八十几味中药,再添点生姜或者草果引药入经。有时料配得好,味道还挺好,有几分像香卤腱子肉,口感也不错,比猪肚都还要筋道。

   后来换了个偏方,还是以猪尿泡为药基,不剖不洗,扎紧尿管盛着猪尿直接放在炭火上炙烤。待到慢火烤至色泽金黄圆滚滚,撒点云南白药作为引子。那味道就实在不敢恭维了,又苦又腥又臊,我捂着鼻子坚决不肯下嘴。

   于是我爸妥协,允许蘸点孜然辣椒面。好嘛,口感立马就提升了一个档次,嘎吱嘎吱嘎嘣脆。我爸之所以妥协,是留了后手。这炭烤猪尿泡治疗的偏方还有一个重要环节,那就是要等着尿床者吃得正香之时,趁其不备拎起一只蘸满香油的汤勺抽在嘴上。至于原理,哪会有什么原理?那时候正赶上我换牙,我爸一汤勺挥过来,直接给我干飞了两颗门牙。我疼得捂着嘴巴满地打滚,我妈终于爆发了,撂狠话说:“虎毒还不食子呢,别以为坐了几年牢出来真成王八蛋了。”  

  我爸一再解释说:“这是偏方治尿床。”我妈把我护在怀里,警告我爸说:“我的儿子,想怎么尿就怎么尿,尿塌了床有我呢。”再无后顾之忧,从此我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肆无忌惮,可总不能一直这么尿下去,大小伙子的多影响个人形象。尿床最直接的后果是,高考后我以还算优异的成绩去读了我们家隔壁专科学校的护理专业。没人理解我到底咋想的,其实隐私这种事也用不着拿出来让别人理解。我总不能去外地念个大学还要天天穿个尿不湿睡觉吧。

   上了大学,我作为本地人的优势就充分展现出来了。

   我就是那传说中的低调“拆二代”,我们大学的田径场以及毗邻的消防中队,好大一块地,以前都是我们家的。我是不用愁找不到女朋友的。

   但轻而易举、轻描淡写的过往多了,总觉得虚无。况且我尿床这事儿在女同学之间已经开始小范围传播,太影响个人形象了。所以我决定找一个真爱,以后本本分分只“尿”她一个。

   我找了王晓慧,她是我们的女班长。王晓慧可一点儿都不好追,作风传统正派,冷冰冰的有股子傲气。我也刻苦用心地找她谈了一个学期的学习,期末竟然拿了个优秀学生的红本本,终于有理由请她吃饭,于是跨年夜晚上我和王晓慧水到渠成地达成深入了解的共识。只不过到了半夜我还是“现了原形”,王晓慧把我给揪了起来,一脸严肃地跟我说:“这种重要的场合你怎么可以尿床呢?”我像是在会场上遭到了点名批评,又困又无奈还有点儿委屈,说:“我都尿十多年了。”王晓慧竟然扑哧一声笑了,亲了我一口说:“以后没有我的批准,不准尿。”  

 我口头答应说“好”,但一夜之间改变真的没可能。我爱王晓慧,王晓慧也爱我。我们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二个月开始同居,地点在学校门口我家的那栋出租房。我们一起在顶楼天台上穿着短裤晒床单被套,顺便看一看楼底下消防中队的消防员上蹿下跳地进行训练。消防中队的训练场紧邻着我们学校的田径场,一三五的早上,消防员们都会到我们学校田径场进行负重体能训练。每个季度消防队都会在训练场进行一场消防大比武,消防实操在中队训练场,负重长跑借用我们学校田径场。那场面难得一见,我家的楼顶是最佳观赏位置。消防员们有时背着灭火器扛着梯子,有时背着消防水管扛着破拆器,有时戴着呼吸器拉练五公里。我们看到他们训练完了扶着田径场边的小树嗷嗷吐,场面很滑稽,我乐呵呵地看热闹,王晓慧一脸认真地看着我,“不准笑,有能耐你也去跑。”  

 王晓慧不愧是个有责任心的女朋友,她决定对我负责,坚决治好我尿床的毛病,生拉硬拽地带着我去看老中医。那老中医是王晓慧的同乡,店就开在消防中队对面的巷子里,墙上挂满了锦旗,专治疑难杂症。他抬眼皮扫了我一眼就煞有介事地断出了病根,说是肾精不足导致的夜间遗尿。不过他看在王晓慧是他同乡的分儿上没给我大包大包抓药,而是交代王晓慧回去用牛鞭炖当归给我补一补。很神奇,自从王晓慧给我炖了牛鞭之后我的毛病就好了。王晓慧说:“感谢我吧,是我亲手治好了你。”我说:“宝贝儿你真好。” 

  治好我的绝不可能是牛鞭汤。为了治我的尿床,我妈早把猪马牛羊鞭都试过了,甚至还曾经托朋友从俄罗斯弄来一罐用熊胆汁泡着的熊鞭。我想,大概是因为王晓慧。一次我们在房间里使用热得快烧水,引起短路着火把窗帘点着了,我看着越蹿越高的火苗被吓得手足无措大呼小叫,王晓慧比我沉着冷静,先跑去关了电闸,然后去楼梯间拿来灭火器对着起火的窗帘一顿喷。火被灭掉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又湿了裤子,哆哆嗦嗦地依偎在王晓慧怀里,安睡了一夜。早上起床的时候王晓慧说她手麻,而我破天荒地没有尿床。从此睡觉的时候我都抱着她。她紧紧地贴着我,经常在梦中遇到的那些蛇群鼠群没有了踪影。

   我又开始尿床是在大学的最后一年。那时候学校组织出去实习,安排了几辆大巴车送我们去广东的电子厂。我们是学护理的,说是实习,其实就是去厂里打螺丝。说是打螺丝,其实是学校那几个脑袋秃得发亮的家伙想要换车子。看得清本质,我肯定是不去的,发不发毕业证无所谓,真要敢给我扣了,我自有本地人的路子。我劝王晓慧也不要去,可她是个有责任心的班长,认死理儿,说她一定要去,帮助组织同学。我愤愤地说:“你傻啊,明知道要去打螺丝还要去任人剥削。”王晓慧跟我杠上了,说:“你才傻,不实习怎么找工作,你是怕苦怕累还是怕到了那边尿床?”我有些窝火,说:“找什么工作?等毕业我就娶你,到时候我养你一辈子。”这可把王晓慧的火儿给点着了,她说:“你爱养谁养谁,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嫁给你?”  

  认知出现了偏差,冷战了一周,结局就只能是分手。王晓慧去广东实习的前一天晚上,我们点了外卖开了瓶红酒,心平气和像谈判一般四目相对,举办一场和平的分手仪式。真要分手了终究还是有点儿舍不得,于是我们又抱在了一起。我全程咬着牙,王晓慧始终抿着嘴,最后的夜晚,王晓慧依然抱着我,我的头依然枕在王晓慧的胸脯上。不多久王晓慧从被窝里跳了起来,甩着手气呼呼地对我吼:“你个尿泡子,你就是故意的。”我被彻底激怒了,怒不可遏地扇了她一巴掌,“你给老子滚蛋。” 

   之后,直至大专毕业我都没有再见到王晓慧,她的毕业证都是托人拿了给她寄过去的。毕业典礼上她成了典型,学校号召说,要向优秀毕业生王晓慧学习,人家实习的时候就被别的大公司重金给挖走了。我毕业回了家,白天帮我妈拎串钥匙抄水电收房租,晚上回去无拘无束地尿床。日子平淡且空虚,尿床每个夜晚都准时来折磨我。 

   一次次败下阵来,一次次想象王晓慧突然出现。  

………………  

(完)

 

作者简介

李司平,傣族,1996年出生于云南普洱镇沅县振太镇,作家,小说家,诗人。作品散见于《中国作家》《中国诗歌》《草原》《散文诗世界》,《茶树王》,《银生文化》作品散见于《中国作家》《小说选刊》《中国诗歌》《陕西诗歌》《太阳河》《茶树王》《老山》等各级刊物,先后发表文学作品若干,曾获“第十届茅台杯《小说选刊》年度新人奖”“野草文学奖”“第四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一等奖”等文学奖项。中国作家协会扶持项目散文集《一婉普洱》正组稿中。先后获得野草文学奖,中国校园十佳诗人奖,中国少数民族大学生诗歌奖等文学奖项。主张作家应敢于为沉默者发言。留校于文山学院至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