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翊心
小作家奖(小学组)

她
——致外婆和她的岁月
(一)
1959年,她五岁。
她不敢贪睡。
一起床,就要煮饭,但她还够不到灶台。柴燃起来了,火光“噼噼啪啪”,映着她的小脸,她的脸上还留着睡眠的痕迹,橙红色的火焰跳动着,扭动着向上窜。她连忙跑去,抓了几把米,用木勺舀了些水,踮起脚尖,努力地要往锅中倒。她,还不够高。她端来小板凳,站在上面,费力地盖上大木锅盖。不知过了多久,饭熟了。她跳下灶台,望着远处的山,天还没有亮。依稀的,看见几点星,依稀的,东方才有点白。
每一天,都是这么开始的。
(二)
1963年,她九岁。
那时的她,要洗全家所有的衣服。
拖着几大桶的衣服,她到了溪边。溪水的冷冽直往身体里钻!冰凌凌的水,冻得她手指伸不开了。衣服上的黄泥搓也搓不掉,只得一遍遍刷洗,一件衣服上的黄泥抠落了,再换另一件,仿佛永无止境。她搓着僵硬的小手,已经冻得紫红,一根根细细的青筋努了出来,还得继续洗。水彻骨地冷,她小小一人,跪在溪边,周遭寂静,只有板刷唰啦唰啦的声音。
她天真地以为,所有同龄人都与她一样。
(三)
1968年,她十四岁。
她在竹编厂里干活。
编织了整整一天的东西,手指也被竹条刺得血肉模糊。暮色时分,她要去挑猪草。别人挑猪草是闹着玩儿,而她如果不去挑,向她挥来的是扫帚。天渐渐暗下来了,她挑着挑着,一脚踏空。等她醒来,满天星斗,如水钻般闪闪发亮。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把猪草。她挣扎着起身,一摸后脑勺,全是血,脑壳都是软的。才发觉自己一脚跌入悬崖,头直接磕在了小溪的石头上。她昏昏沉沉摸索着,找到了回家的路。整个脑袋钻心剜骨地痛,痛得仿佛要炸裂!她忍了下来。
她以为自己离死期不远了,可怜她还是个少女。
大概上天并不忍心就这样带她走,几周后,她居然奇迹般康复了。
(四)
1977年,她二十三岁。
她嫁人了,嫁的也是穷苦人家。
虽然有了丈夫,但日子依然清苦。为了多卖一些钱,她与自己的丈夫不惜走十几公里路,去更远的集市、村庄,推着吱嘎作响的手推车,带着几百斤西瓜。西瓜是自己种的,她细心摘去黄叶,捉掉害虫,是全村最大最甜的瓜。白菜也是自己种的,虽然她没有读过书,不认得一个字,但聪颖得很。她知道露水地里摘来的瓜甜,知道白菜竖着放置不大会烂。她重视孩子的学习,自己省吃俭用,把孩子送到镇里的学校,这要一年多花八十元钱,无视村里人不解地嘲讽,她固执己见。她的两个女儿学习都很出色,一个当了老师,一个当了医生。她很善良,时不时为隔壁独居的老人送去些东西,或是几条新鲜的小黄鱼,或是几个带着露珠的脆瓜。
(五)
2006年,她五十二岁。
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,她成了外婆。
她感到喜悦,一个新的生命正用黑亮亮的眸子凝视她。她比母亲还要细致地照顾着孩子,哄她吃饭,逗她玩耍,为她摘来山上的杜鹃,背着她走过泥泞的小路。时光荏苒,岁月催老了她的容颜,一条条皱纹如波纹般布满她的脸。空气仿佛有重量,压弯了她的背,身体不再健壮,步伐不再轻快,头发不再乌黑油亮。她老了,的的确确老了。
那个女孩一天天长大了。一晃眼,十三年了。女孩的一家子经常来看她,她感到满足。她没有茕茕孑立,孤身一人,有夫,有女,有外孙和外孙女。已经足够了。她的嘴一直笑着,一直乐呵呵的。
她是我的外婆。那个女孩是我。
指导老师:徐海蛟
王梓烨